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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安慰(1 / 2)

默尔丝独自走在街上,行色匆匆。

上次从男人的床上下来,急着离开,还是二十几年前,默尔丝在“现实世界”与前男友相处的经历。

她觉得很疼,和网上描述的一样疼,血又流个不停,急需安全感,而最能给她安全感的并不是前男友,她想回家,想立刻回家,回到妈妈身边。

回家,然后,被妈妈斥责不中用。

本性难移,默尔丝想,面对实力弱于自己的对象,居然依旧选择逃跑……表面上变强了,内心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的胆小鬼。

这次与“现实世界”的经历完全相反,然而事情到了另一个极端,同样会令人不知所措。

由于脑部手术的作用,情绪模糊得像一层雾,不甚分明,默尔丝只感到呼吸有些乱了,抬起双手,用温度较低的手背给发烫的脸颊降温。

真糟糕,感觉仍残留在身体里。

默尔丝的状态大概太不对劲了,有路人向她搭话,语气轻佻,默尔丝溢满杀意的眼神扫过去,对方脸色发青,仿佛见到极为恐怖的厉鬼,吓得转身就逃。

逃跑的背影与默尔丝记忆中的自己重合,她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一声:……胆小鬼。

手机收到了一连串短信。

侠客:是出去散心吗

侠客:突然被丢下了,好寂寞啊o(╥﹏╥)o

侠客:是我的错!我会重新调整功率的!

侠客:你在哪里啊?我来接你好不好(*^▽^*)

“……”即使意识到了逃避行为,默尔丝还是不太想立刻去见侠客。

于是,默尔丝把手机[拾取]进游戏背包,以此隔绝了手机信号。

许久未收到回信,属于意料之中,侠客没有着急。如果是普通女人,他肯定会乘胜追击、穷追猛打,但默尔丝是他无法硬来的对象,那就得穷寇莫追了。

“唉——这就是恋爱的酸楚味吗?”湿掉的床单没法睡,已经放进了洗衣机,侠客躺在刚换的床单上,枕头没换,所以枕在上面的时候,还能闻到默尔丝若有若无的味道。

默尔丝洗澡非常勤,平时都闻不到味道,这次好不容易才在荷尔蒙的作用下有了点气味。

和之前碰到的女人偏甜的香味不一样,默尔丝的气味易散又浅淡,有点像雨后植物的清香,因为气味太淡了,需要专心、努力去闻,结果就有点不可自拔,“……好折磨人啊。”

生理正常,二十岁出头的男人,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龄段,辛辛苦苦做完那么久的铺垫,正餐还没吃上,煮熟的鸭子就飞了,这种煎熬有够受的。

冷水澡的作用是暂时的,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星又燃了起来,一番思想斗争以无果告终,想想默尔丝恐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回复消息,侠客长叹一口气,放弃天人交战,拿了一盒纸巾放到手边,选择自给自足。

搭乘飞艇,默尔丝四天后回到了租住的公寓。

这次她记得提前发消息,所以担任她私人厨师的男人守候在室内,还准备了她决定要吃的东西。

舟车劳顿后的惯例是先洗澡,然后换上她喜欢的棉质长裙,纯棉软软的,穿着比较舒适放松。由于衣服多到换不过来,不必担心纯棉易皱易缩水易粘毛等缺点,换一件就是了,等于没有缺点。

未到饭点,默尔丝洗完澡后便只要了一碗豆腐花来喝。

细嫩、顺滑的甜豆花,加入牛奶,豆制品和奶制品都是默尔丝喜欢的东西,两份喜欢加在一起,就是双份的快乐。虽然还有加入巧克力糖浆的吃法,但巧克力味道太浓了,不如牛奶温和,默尔丝觉得味道单纯一点比较好喝。

客厅里的电视没有开,默尔丝一边喝豆腐花,一边留意身旁男人的状态。

其实进门时就觉得男人的状态很奇怪,似乎在极力掩饰什么。

不会是……有某种理由需要下毒?

可惜,毒对揍敌客基本不起效。

默尔丝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角色面板。

[毒抗:8级]

技能等级的满级是10级,恩,8级已经很不错了。

这碗豆腐花直到喝完,确实也没感到任何不适。

那么,可以进行询问了。

紧贴喉咙的发声装置勒着脖子不舒服,默尔丝从未在男人面前使用过,作为替代的交流手段,在室内各处放置配有一支笔的便签本,用于写字。

便签本旁的笔十分小巧,别在第一张便签纸上,只比便签纸长一小截。

默尔丝拿起它,总感觉像拿起一根吃了一半的pocky。

“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默尔丝在便签上写。

男人的嘴角动了动,终于卸下掩饰,显出满脸的颓丧与悲伤。

“我妹妹……前天去世了。”

男人的话语低沉缓慢,看到他的表情,听到他开头的部分,默尔丝便大概猜得到下半部分了——算不上十分意外的发展,毕竟他妹妹进医院时烧伤率超过了80%,严重烧伤,情况危急,能够抢救过来已经是奇迹了。

“多器官衰竭。”男人垂着头,刘海遮住脸上的表情,“医生说,在严重烧伤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,其实患者也是很痛苦的……解脱了或许是件好事。”

回想当时,死亡证明冰冷的白纸黑字,宣告着生命无可挽回的终结。

巨大的悲伤袭来时,浑身反而像被阻塞了,男人哭不出来,只是浑身颤抖,双腿一软,跪在病房的地板上。握紧的手指,将死亡证明揉皱。

医生和负责巡视这间病房的护士,都知道男人的父母前些日子抢救无效死亡,男人是病人唯一的监护人,尽管法律上男人成年了,但连续失去亲人的痛苦,无论对于多少岁的人来说,都是难以接受的悲剧。他们出声安慰男人,帮助男人办理之后的手续。

他安静地注视妹妹的尸体进入焚化炉,领取骨灰,安葬。

妹妹的墓碑旁是父母的墓碑,感受不到阳光的热度,寒意不断钻入骨头,他不禁庆幸大小姐不在这里,他可以专注地吞咽卡在喉咙的苦味。

墓园关门时间到了,司空见惯类似场景的守墓人劝他离开。

“……”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,男人丢了魂似的走出墓园,身后是守墓人的轻声叹息。

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。

墓园里躺着的,比男人妹妹更年轻的孩子也有不少,死神带走灵魂的时候,不会在意年龄。

苦味到今天仍卡在喉咙里,男人怎么吞也吞不下去。

默尔丝抬起手,掌心下压,让他坐下来说话。

男人艰难地吸一口气,最后垂着头跪坐在地毯上,膝盖上的双手紧握。

默尔丝递给他刚写的便签:需要给你放假吗?

人们消化悲伤的方式一般有两种,一种是反复咀嚼,另一种是拼命工作转移注意力。

男人长久沉默着,默尔丝不清楚他到底属于哪一种。

时间如水,缓缓流淌。

没办法,毕竟男人死了全家,非常值得同情,默尔丝想起自己死掉的第一只鹰,伸手抚摸男人的头顶。

男人的肩膀止不住颤抖,从前天堵到此刻的泪腺突然决堤,他先是哽咽,接着,抽泣起来。

默尔丝离开沙发,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,男人抗拒般地僵硬了身体,片刻后,还是把上半张脸埋到默尔丝的肩膀,开始大声哭泣。

整个房间都是男人的哭声,默尔丝始终沉默不语,一只手轻拍男人的背。

男人曾经大着胆子问默尔丝是不喜欢讲话,还是不能讲话,默尔丝回给他的答案是后者。

当然,男人不奢望大小姐能温声细语安慰他,更没想过大小姐会屈尊,在与他等同的高度拥抱他。

他受宠若惊,理性告诉自己要克制,感性却径直跨过理性,把所有顾忌抛到脑后。大小姐纯棉质地的裙子吸水性良好,他的眼泪迅速将大小姐的肩膀打湿了一大块。

时间过得真快啊,短短几个月,他失去了家人、学业、朋友和未来,背上一身债务,现在他身边还剩下什么呢?只有大小姐,只有大小姐给予的拥抱存有最后一丝温度。

温度,他想起家人齐聚的餐桌,有点挤但是热闹,大家有说有笑,谈论最近发生的趣事,或者抱怨倒霉的事情,或者分享不开心的事情,聊什么都很愉快。

可能有过争吵吧?然而时间的滤镜,生死的阻隔,将过往的瑕疵统统抹去,仅剩下最令人怀念的部分。那是抚慰伤痛的良药,同时是一把软刀子,每每想起,便在心脏上切割。

那些欢声笑语,永远不可能再有了,大家都躺进了冰冷的泥土里。

看到妹妹的尸体时,男人有过轻生的念头。

医院的结账单让他想起大小姐,如果一死了之,未免对大小姐太不负责任。非亲非故的大小姐在他最困难的时期给予他最慷慨的帮助,目前他的工作远不够报答这份恩情,怎么能只顾自己。

大小姐说是回家一趟,好些天没有消息,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这里。

说不定大小姐也……不再出现了。

关于大小姐的家庭情况,男人几乎一无所知,不知道大小姐的姓氏,只知道大小姐非常富有,并且孤独。

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,所以本身心境相似的人,更容易产生共鸣,更容易在对方身上找到想要的温暖吧。

男人犹豫又胆怯地缓慢抬起手,回抱住大小姐,感到大小姐没有抵触的趋势,才敢把尽量减少肢体接触的虚抱变为紧贴的拥抱。

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男人的四肢百骸,男人从心底窜出一阵颤栗,如坠云中。

希望一切是假的,又希望一切……是真的。

难道大小姐比家人更重要吗?

不是,不是这样的,如果可以,当然更想回到过去,但现实已经如此了,除了接受,又能怎么样呢?

“对不起。”男人为哭湿了大小姐的肩膀道歉,为自己在大小姐面前的失态道歉,“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大小姐摇摇头,伸手摸他的头顶,动作温柔。

“对不起。”男人用袖子抹完眼泪,再次道歉,这次他问,“我可以直呼您的名字吗?”

“……”大小姐眨了下眼睛,对他点头。

男人下了很大的决心,仿佛在念词典上最难的词语,发音生涩,“……默尔丝。”

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