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宅屋的备用站为 精品御宅屋

第五百零四章:位极人臣(1 / 2)

解缙稍稍一顿。

而后,继续痛心疾首道:“圣人言:古之为政,爱人为大。又曰: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……”

他不徐不疾,继续道:“民之所欲,天必从之。更言:民惟邦本、本固邦宁!”

“朱夫子再《仪礼经传通解》中诠释曰:人为国本,是以为政之本也,爱人为大,即爱民为大。人为国本便是民为国本。因此才有天下大治时,那么天下就为天下百姓所公有。民之所欲天必从之。既民意高于天意,若天下万民之所向,即便是天意也需相从。至圣先师至理之中,便是告戒后人,百姓乃是国家的根本,只有根本稳固住了,则国家自然安定。”

他随即道:“自有孔圣人以来,此后又有孟子等圣人,在自秦汉延续至唐宋,又出朱夫子、陆夫子,而有今日之儒,可何为儒家,何为至道?无非还是这民为本三字而已。”

“只是这一桩桩,一件件的事,陛下,臣在爪哇,听闻商贾们传言中土各种官吏士绅欺民之事,桩桩件件,都如诛心。天下怎的到了这样的地步啊,吏治不清,则百姓不安,百姓不安,则国家的根本就要动摇,国本动摇,天下就危如累卵,现今之状,说是礼崩乐坏,也不为过,礼乐崩坏的结果……就是从士大夫们恣意胡为,视民为猪狗而始。”

他这一番话,声震瓦砾。

此时的解缙,又找回来了十几年前,在朝中挥斥方遒的状态了。

他仿佛天生下来,就属于那种耀眼的人,无论他站在哪一个立场,总是发着光的。

只不过从前他的光芒,不免让张安世觉得碍眼。

可现在……这似有若无的光晕,却教张安世觉得顺眼得多。

朱棣死一般的沉默。

百官本是最喜欢这样的大道理的,可今日,这样的大道理却听的让人不禁心惊肉跳。

“解公……”

终究,还是有人慨然而出。

众人看去,却是一个翰林。

这翰林还太年轻,显然还没有到牵涉进各种弊桉,被人拿捏把柄的时候。

正是因为初生牛犊不怕虎,是以他慨然道:“解公既说礼崩乐坏,敢问解公,礼崩乐坏的原由何在呢?据下官所知,今天下改弦更张,自修新政以来,这礼乐便废弛了,而圣人之书,读之者越来越少……”

解缙冷笑不语。

半响没有回应,翰林特意提高了声调道:“解公何以不言?”

他咄咄逼人。

解缙这才慢悠悠地道:“读圣贤书,就可恢复周礼吗?这我闻所未闻?”

这翰林挑眉道:“难道不是?”

解缙叹息道:“你读书,只读了一个皮毛,看来……这四书五经,你虽熟记于心,却完全无法领悟,不过是腐儒而已,实在可惜。”

说着,解缙露出痛心之色。

翰林色变。

解缙道:“《论语、尧曰》中曾言:因民之所利,而利之。《论语、公治长》中又曰:其养民也惠,其使民也义。请问,此二句何解?”

翰林下意识地道:“这……这自然是说……”

没等他说下去,解缙便道:“我来答吧。这是说朝廷应该鼓励百姓去做对自己有利的事,朝廷的利益,便是为民获取利益而生。这第二句,即朝廷的根本,就在于教百姓得到实惠,需要百姓的时候,应遵守道义。”

说到这里,解缙不屑于顾地看了一眼这翰林,面带鄙夷地接着道:“圣人之道,博大精深,尔读书,竟只读了一个所谓仁义礼乐,只记住了那一句‘礼’,却是忘了,圣人通篇传授的乃是一个‘惠’字。”

他耐心地继续道:“何谓惠?利也!以利而满足百姓所需,使百姓安居乐业,得到他们想要的,才能天下大治。可惜你这腐儒,十年寒窗苦读,所学的不过是言之无物的所谓礼法。”

解缙又道:“《论语、颜渊》中也有这样的阐述,即:百姓足,君孰与不足?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。可见我世代儒家,所倡导的都是使民富足,因为百姓富足,则君王也随之富足,国家自也可进入极盛了。可你满心想的为何物?不过是那所谓外在的礼乐,是君王用何礼,诸侯用何礼,士人用何礼?此等浅显的学问,也敢在庙堂中高谈阔论,班门弄斧?”

翰林脸色微变。

解缙道:“既然你说起了新政,那么……这新政正是圣人的主张,圣人之道,即富民之道,圣人之道的本质在于仁,仁而爱人,方乃圣学。今我观山东,又见新政之下的直隶诸府,谁能教百姓得到实惠,谁引导了百姓生利,可谓有目共睹。”

接着,解缙冷起了脸来,接着道:“可你这腐儒,虽是年纪轻轻,却如冥顽不宁、行将就木的不死老翁,在此呱噪,鹦鹉学舌几句四书五经,就敢放肆,如此妄议新政,议论圣学,真是朽木,今与你这样的人同朝,实是平生最令人羞耻之事!”

这翰林被骂得狗血淋头,极力想要辩驳和反击。

可哪里有解缙这般的气势,何况他这一番高谈阔论,虽每一句都出自解缙口中,可每一句,却都有章可循。

说穿了,都是论语之中记载下来的圣人之言,丝毫不给人任何反驳的空间。

张安世听罢,禁不住大乐。

在这殿中陷入死寂之后,他冷不丁地道:“对,我也是这样想的,我心里只有圣人!”

解缙没搭理张安世。

却转而对朱棣道:“臣蒙陛下厚恩,既格外开恩,准臣入阁,那么臣岂敢尸位素餐?恳请陛下,明发旨意,彻查天下似山东这样的弊桉,正本清源,一扫天下冤屈。此事……臣可以文渊阁大学士之身主持,点选人员,分赴天下各府县,翻阅旧桉,进行清理。”

解缙越说越显得痛心,早知道这样,他就该直接说:“陛下……不澄清吏治,百姓必受冤屈,百姓蒙冤,朝廷即便再如何利民,也不过是一纸空谈而已。应效京察,对天下各州府进行一次普察,方才可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,使朝廷的政令得以贯彻,百姓才可安居乐业,臣不才,甘愿为前驱!”

说罢,拜下,行大礼。

于是殿中又死一般的寂静。

京察……对于大臣而言,绝对不是好事。

大明虽有京察的制度,可除了太祖高皇帝时还算苛刻之外,此后就慢慢的松弛了。

毕竟,闹的大臣们怨声载道,实在不像样子。

因而,太祖高皇帝的时候,是三年一查,此后,就变成了十年一查。

十年也就算了,再到后来,纯粹就变成装一下样子了。

何况,京察还只是根据京官来进行考察,现在解缙直接丧心病狂,居然要梳理天下的官吏和冤桉,这就比太祖高皇帝时更甚了。

张安世听着,竟是无言。

这解缙……以前的时候就很莽,现在回朝,反而更莽了。

张安世对京察的印象颇深,因为他依稀记得,明武宗的时候,太监刘瑾,就进行了一定的改制,其中的方向,除了淘汰了一千多冗官之外,就是进行了频繁的京察,当时直搅得鸡飞狗跳,不少人因此而罢官。

更凶残的是,刘瑾还盯上了翰林院,历来朝廷的规矩是,翰林官一般不外任,可刘瑾直接将大量的翰林进行外放担任地方官。

如此……就真的把清流彻底得罪了,因为清流是入阁的主力,一旦外放做了地方官,那么这翰林的清贵身份,也就彻底的没了,反而沦为了下乘,成了浊流。

这倒还罢了,刘瑾居然还在荫官上头做了手脚。

原本大明以来,所有的大臣,都会给一定恩荫的资格作为奖励,譬如一个二品的大臣,他的儿子,可以册封一个官身。可刘瑾掌事,缩小了文官、勋戚的加赠范围。即正一品、从一品有政绩者,可以加赠。正二品至正五品之间的官员,无论政绩如何,俱不与加赠。勋臣须有军功、文职二品以上须政绩显着,才可加赠。如果政绩平平,则无论品级高低,所有官员一律不与加赠。

自然而然,刘瑾也触犯了众怒,最后的结局……是凌迟处死。

朱棣本就已怒不可遏。